祁連是被疼醒的。

腿上尖銳的疼痛傳入神經，他不得不喘著粗氣睜開眼睛。

“醒了？”

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，祁連虛弱地從床上爬起來，卻發現下半身動彈不得。

“誒，先別動，你的腿斷了。方才大夫給你上了藥，莫要蹭了去。”

陌生的女聲繼續道。

祁連循聲看去，是個頭發半白的老嫗，正背對著他坐在床邊縫補衣物。

“你是？”祁連忍著疼痛，咬牙問道。

老嫗轉過頭來，“你娘你都不認識了？”

祁連瞳孔大震，掙紮著就要爬起來，“娘……”

“我是怎麽回來的……”祁連不解。

祁母眼裏閃過一絲什麽，低頭又穿了根針，“你爹下地回來，在村頭碰見你暈倒在那裏。”

“那你們……是怎麽認出我的？”祁連捂著臉，洶湧的淚順著雙鬢流入發絲。

十三年過去了，爹娘居然沒有忘了他，還能一眼將他認出來。

祁母面色有些許不自然，轉而說道：“昏迷了三天餓了吧？我給你端碗白粥來。”

說著便掀簾出去了。

“好。”祁連朦朧著雙眼看著祁母離開。

他深呼吸，壓下心中澎湃的心情，他動不了，只能躺在床上打量屋子。

當年他走時祁家還住的是茅草屋，冬冷夏熱，還有漏雨的風險。

想來這些年幾個哥哥十分能幹，屋子現已經翻新成磚土屋，此時即使處於夏日，屋內也能感受到一絲涼爽。

想到這，祁連有些羞愧，當年他立下豪言壯志，說要讓父母弟兄過上好日子。

可如今呢？

他摸摸並沒有知覺的雙腿，志向沒有實現還被人打斷了腿，下半生只能癱在床上過活。

祁連咬緊牙關，無聲落淚。

崔大壯要送他回家，他自覺無顏面，本是打算與先生死在一處的，沒想到被崔家人追上，打斷了腿還送回了家。

如今半身不遂還要靠母親照顧……

祁連將手背咬出了血印子，他愧對父母！

這時祁母端著白粥進來，溫柔地將他扶起靠在床頭，將白粥遞給他，“喝點粥。”

祁連受寵若驚，忙接下碗，指尖被燙得通紅也不曾撒手，“母親……”

祁母站在床邊，能夠輕易看見祁連眼中閃爍的淚花，她偏過頭去，不讓他看見她眼中的嘲諷。

蠢東西長大還是個蠢東西，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！

腿也被打斷了，現在更沒用了！

廢物！

祁母在心裏已經把祁連噴了個狗血淋頭，但是面上不顯，畢竟他留著還有用。

祁連在祁母的照料下很快重振旗鼓。

他沒辦法和崔家鬥，不能揭發崔老爺的惡行，便想著再參加一次考試，既然他能考中一次，勢必也能考中第二次！

祁母也沒有阻攔他，相反還很支持。

每次看到祁母，他心中都能湧起暖意。

祁母笑著對他說，“娘親支持你，但要等你腿好了再說。”

祁連連聲答應。

腿能治好那就再好不過了，他憧憬著那一天，每天都在為站起來努力。

雖然父親和哥哥都不曾來看過他，但母親天天來，為他上藥，陪他康覆，他已經很知足了。

能夠勉強行走那日，他高興地圍著祁母來回走。

長久纏綿病榻，原本清瘦秀氣的他變得十分瘦削。

祁母第一次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。

他從來沒有懷疑過祁母的用心，直到被他兩個哥哥綁起來換上嫁衣的那一刻。

“你們……你們要幹什麽？”

祁連徒勞地捂住自己的衣領，但被下了藥的她哪能抵擋得住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。

“幹什麽？”祁家老大笑了笑，“當然是送你去完成你的使命。”

祁連被擺布著換上鮮紅的嫁衣，頭上也頂著血紅的步搖裝飾。

祁家老二半靠在門上打量軟倒在椅子上的祁連，“別說，他打扮起來還真像個娘們。”

祁母著急地對著祁家兩兄弟說，“快別說了，趕緊給他送到劉家，別讓人看見了！”

“娘。”祁連轉頭看向她，虛弱地問道：“你……你是不是早就——”

“沒錯！”祁連的話被祁母毫不留情地打斷了，“這麽跟你說吧，我跟你爹在村頭看見了你，你昏迷著，腿上還血淋淋的，一看就是被人打斷了腿丟在那的。我和你爹原本是不想把你帶回來的。但是，巧了不是。”

祁母樂呵呵地道：“村裏連年大旱，已經三年沒有下雨了，村長就想著祭河神。選了劉家的小閨女，但是劉老頭不願意女兒去送死，劉大嬸讓我給他出出主意，這不就碰巧在村頭撿了你。”

“——你自小就長得秀氣，弱柳扶風跟著女人樣，剛好能把劉丫頭換下來。更何況蓋頭一蓋，誰也看不出來。”

“那給我治腿——”

“娘說了不用治，但劉老頭不肯，怕村長看出什麽來，就出錢給你治嘍。”祁家老二淡淡道：“並非我們出錢，你的腿能不能好都無所謂。”

“好了好了，別耽誤時間了。”祁家老大把怔楞的祁連扶起來，問祁母，“說好多銀錢？”

“一百兩。”

說到底還是祁家再一次把祁連賣了。

說到錢，祁母眉飛色舞，“那劉老頭一家也是個憨的，就為了一個小閨女，把一輩子的血汗錢都賠上了……”

後面的話祁連已經聽不清了。

他被蓋上蓋頭，嘴裏也被塞了一團布，藥效發作，渾渾噩噩地暈了過去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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